阿白小树

【原创】深夜出租

“爸爸,快打方向盘!”


老吴来不及思考,赶紧猛打方向盘,躲过了迎面翻倒的渣土车,直直地撞上一旁的大树。


“爸爸!爸爸!”旁边断断续续传来女儿的声音。

老吴迷迷糊糊地回应着,“幺儿,爸爸在。”


隐隐约约,老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老家,女儿最爱躲在老屋附近玩躲猫猫,老吴每次问女儿藏好了没,那个小傻瓜都会第一时间大声喊着“藏好了”暴露自己。


过了会,老吴又想起自己在H城开车。他们是三峡移民中幸运的那批,被安置到了H城,也在H城扎下根来。


女儿在H城念中学、念大学,还找了份收入不错的工作,那工作啊,啥都好,就是总加班不大好。


“幺儿,不如换个工作吧,钱少一点也没关系。”老吴话音刚落,女儿就和自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,说自己不理解她工作,不理解她理想什么的。


老吴觉得头疼,忍不住转身进了房间,门一关,就听见女儿焦急地拍着门板叫爸爸。


老吴赶紧开门,可门一打开,外面已经不再是家中的模样,而是白茫茫的一片,地面是白的,天空也是白的,远方是无垠的白,脚下是皑皑的雪。


“幺儿?”老吴冲远处叫了声,隐隐约约,好像听见女儿小时候的声音,“爸爸,来找我呀。”


老吴往前走,融入了茫茫的雪白之中。


***


“师傅,去东方路800号。”出租车里暖哄哄的皮革味,瞬间拯救了快被冻成冰疙瘩的江蔚。


”这么晚才下班,你们是什么单位哦?“司机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江蔚一眼,边按下了”空车“牌。


“嗨,我是干电商的,我们每年这时候都要通宵到很晚。”刚说完话,江蔚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,自己从来都是不跟陌生人搭话的人,更何况,是透露工作这么私人的情况。


司机师傅没留意江蔚的懊恼,接着说, “哦,我女儿以前也是干电商的,她也总加班。”


江蔚不想再跟师傅聊自己的问题,就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

师傅看出江蔚不想说话,也没再继续,刚巧微信那边有兄弟发了语音,就趁着等红灯的功夫,和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。


这时江蔚手机响了,是妈妈。一不小心开了免提,妈妈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安静的车厢里。


“你这上的什么班,这会儿还没下班吗?”


江蔚一顿手忙脚乱地关了免提,没好气地说,“下班了下班了,已经上车了,你赶紧睡觉吧。”


不知道对面说了啥,江蔚陡然拔高了嗓门,“辞职以后怎么办?我们家是有矿继承吗?女孩子怎么就不能上那么累的班了?”


没过多久,江蔚不耐烦地挂了电话,把脸转向车窗一侧。


沉默片刻,又是个红灯口,司机师傅小心翼翼地问,“家里应该也是担心你,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地才下班,确实不安全。”


江蔚依旧是脸对着窗外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

司机师傅见她有反应,就接着说,“我女儿以前也总加班,我也老说她……”


江蔚不想再和陌生人有过多地交流,忍不住说,“师傅我有些困了,我眯一会儿,到了辛苦您叫我。”


司机侧脸看看依旧看着车窗的江蔚,不动声色地说了声“好”。


***


闭着眼睛假寐,江蔚怎么也睡不着。


这份工作,从一开始母亲就不支持,一会儿说女孩子没必要工作那么拼,一会儿又说总是半夜下班不安全。


越想越烦躁,江蔚想微微开些车窗透透气,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。


手脚发麻,微微的电流感在身体里流动,喉头发热,头皮也好像开始出汗。


“临走前才吃了蛋糕,车子才开出来半个小时,不至于是低血糖吧,”江蔚心里想着可别突然猝死了,就打算让司机师傅送她去最近的医院,可刚想张嘴,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。


江蔚害怕起来,是中风了吗?不光喉咙发不出声音,手脚也动不了了,她有点后悔刚刚怼了司机师傅,要是一直跟司机说着话,司机肯定能发现她的异常,现在可好,自己一副歪头看手机的样子,可能要到终点,司机才会发现她不对劲了。


哦,眼珠还能动,江蔚不认命地翻了翻白眼,指望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什么的发现她的异常,可司机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她。


江蔚绝望了,这下,怕是要死在车上了。


这时,她脑袋深处听见个女声,“你别害怕,我就用一会儿。”


江蔚转转眼珠,往周边看看,司机依然心无旁骛地开车,显然没听见什么声音。


“别看了,我就用你一会儿,你睡一觉就好了。”那个女声说。


哈?睡一觉?江蔚想说什么鬼。可一阵睡意突然袭来,江蔚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,“完了,我死了。”


这是江蔚最后一个念头,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。


***


“师傅,你是重庆人哦?”副驾驶上的“江蔚”转过脸,跟司机聊起天来。


司机讶异于身旁这姑娘的突然友善,但也没计较,就顺着江蔚的话说道,“是啊,你也是重庆人吗?”


“我不是。我是听见你跟朋友聊天说了重庆话,就想着是不是你是外地来H城工作的。”江蔚笑了。


“哈哈我们都觉得我们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呢!对了,姑娘你知道三峡吗?”师傅看了眼左侧的后视镜,凌晨以后的马路上,除了工程车,很少有车子驶过。


“知道呀!当年修三峡水库,好像搬迁了很多人呢,只不过那时候我是还是小孩,新闻上看见的,了解的也不多。”江蔚好兴致地接着话。


“看你样子,那时也是小孩,我就是三峡移民,当年,我家被安置到了H城,跟你说哈,虽然在H城生活了20多年,我还是觉得我们重庆的东西最好吃。”师傅提起重庆,眼睛也变得闪闪发亮,就像小孩子提到了喜欢的玩具。


“哈哈川菜现在很火啊。再说,你们被安置到H城,也算不错啦,毕竟对子女来说,大城市的升学和工作机会都好很多。”江蔚附和着。


“这倒是。我女儿从小在这儿长大,在这儿念书,她念书很棒,也找了个收入不错的工作,就是那工作老加班不大好。”司机师傅提起女儿,语气里带了点自豪,和一丝说不出的味道。


“那你女儿后来辞职了吗?”不知江蔚是不是想到了刚刚那通电话。


“没有,也许是她加班熬坏了身体,也许是小时候我们没照顾好她,她生了癌,几年前走啦。”司机师傅用力眨了眨眼睛,故作轻松的话语染上了鼻音。


江蔚愣了愣,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,拿着纸巾就去擦司机师傅的脸,“不哭。”


司机吓一跳,幸好路上没有其他车子,嗔怪江蔚,“你这女娃娃,都过去的事了,你这突然一伸手,出事情了怎么办?”


江蔚木木地说,“不会出事的,不会出事的。”


司机以为自己提起伤心事吓到了江蔚,就继续安慰她说,“真的没事了,3年多了,我跟她妈妈都走出来了,她刚走那会儿,我跟她妈妈都不敢进她房间,现在想,我们老两口要认认真真地生活,万一哪天她想回家看看,总不能让我姑娘看见家里一团糟吧。”


江蔚已经满脸眼泪,“你们这样想就好,好好地就好,这样你女儿在那边也能放心。”


“你这个女娃娃,咋还哭了,没事的,不哭,你看叔叔跑出租不是跑得挺好嘛,还有其他跑车的兄弟跟我聊天。”司机转脸看了江蔚好几眼,“赶紧用纸巾擦擦脸,等会儿下车了冷风一吹,再皴了。”


江蔚边擦眼泪,边哭得更厉害了。


司机被江蔚这一哭,心里也是乱得一塌糊涂,忍不住一只手离了方向盘,伸手拍了拍江蔚的肩。


这时,前面的拐弯处迎面开来一辆渣土车,渣土车开得飞快,转弯巨大的离心力让渣土车往江蔚他们的出租车方向翻过来。


“爸爸,快打方向盘!”


出租车司机老吴来不及思考,赶紧猛打方向盘,就在车子迎头装上绿化带的大树时,本能伸手去护身旁那个叫“爸爸”的声音。


***


再醒过来时,江蔚已经在医院了。


妈妈见她醒过来,拉着她的手心疼地哭了。


妈妈说,昨晚她坐的出租车发生了车祸,还好司机师傅反应快,躲过了渣土车,不然,他们那辆出租车肯定被压成铁皮。尽管撞上了大树,出租车司机和江蔚只是轻伤,也许是安全带和安全气囊保护了他俩,总之,是他俩运气好。


江蔚看看妈妈,忽然想起,昨晚她做了个奇怪的梦,梦见自己变成了出租车司机的女儿,在车上想认爸爸却不敢认,一路忍着泪水,陪那个师傅聊了很久。


出院那天,妈妈领着江蔚去拜访了同天出院的出租车司机吴师傅,吴师傅笑眯眯拍了拍她的肩膀,说,“找到你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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